两个月，在路上走着，不再执着于方向，不再管何年何月丨周末读诗

liukang20242个月前 (04-26)热门吃瓜1105

看见蜀葵花开，我才又惊觉已在路上走了两个月。

回想三月初在南阳，形象已很迷茫。走着走着，不再执着方向感，也不再管岁序甲子，在路上是另一种时刻。此时此地，白日当天，只觉浩浩阴阳移。

5月8日

运城，盐池

走在运城，我总不知是在哪里，一瞬以为在河南，又一瞬以为在陕西，然后忽焉记起是在山西。也难怪，这儿是晋、陕、豫接壤区域，被誉为“黄河金三角”，古称“河东”。

看过这么多当地，城市和村庄，我经常觉得能够在任何一处住下，做个邻居小户人家，过着今日的日子。但是果然停下，我又会很惧怕，停下意味着沦亡，意味着渐渐石化，像树相同从内部逝世。我哪儿也不想去，但也不想哪儿都不去。

老城区的黄河夜市，白日也许多货摊在做生意，置身于此，好像在贾樟柯的电影里。赤贫龌龊的街上，尘土飞扬，普通人低微而倔强地活着。星期一早晨，街边都是卖早餐的，使你惊叹面食竟能做出那么多把戏。夜市愈加魔幻，桌椅摆在露天，灿烂灯光下，一桌桌门客围着蒸发的动物尸身大嚼：龙虾，炸鸡，烤鱼，猪脚，大鱿鱼，牛羊肉。

有一条“魏风街”，没有魏风。有一条“河东街”，也不见河。但我喜爱这些美丽的姓名，它们像残剩的蛛丝马迹，叫人多少能够幻想早年的姿态，不至于彻底失忆。

城南就是闻名的河东盐池，坐落中条山下，洒水河畔，听说早在四千多年前，先民便开端在夏天捞采水池里天然结晶的盐。上古时期，盐池更成为部族之间抢夺的方针，谁操控了盐池，谁就会成为一起的首领，传说炎黄联盟与蚩尤大战，即在盐池邻近的“涿鹿”（浊卤），尧、舜、禹在晋南区域的很多传说，也都在盐池周边数百里之内。北魏郦道元的《水经注》记载:“盐池东西七十里，南北七里，深而不流，水出白盐，天然凝成，朝取夕复，终无减损。”上古专有一字“盬”（gǔ），《说文解字》释曰：“盬，河东盐池。”

盐池也叫死海，这倒提示咱们这儿曾经是海，百千万亿年前，因为地壳运动，几度白云苍狗，然后构成现在的地貌。地质时刻远为人类的幻想力所不及，咱们所知道的前史，不过是此一极短的人类文明周期内极碎片化的回忆，而死海，水和盐的气味，则更为远古和奥秘。太阳下，白如明镜的宽广水域，死去的海，给咱们生命的盐。一切的盐，井盐、矿盐、湖盐、土盐，全都来自大海。咱们身体里也有一个海。面临盐湖，我问自己：你究竟是谁？

现已入夏，天迟迟不黑。走了一天，疲惫不堪，想找部电影看，把选项页面辗转反侧，片名一个比一个无趣，所以手握遥控器，望着窗外等天亮。等天亮了，国际会清凉些，时刻会好过些。

5月9日

芮城，大禹渡

《诗经·邶风·凯风》

凯风自南，吹彼棘心。棘心夭夭，母氏劬劳。

凯风自南，吹彼棘薪。母氏圣善，我无令人。

爰有寒泉？在浚之下。有子七人，母氏劳累。

睍睆黄鸟，载好其音。有子七人，莫慰母心。

公元前709年，东周春秋时，芮伯万为其母所逐，出走魏，筑城居之，因名芮城。史书上如此记载，信任这是现实。但是，信任某事发生过，与信任地球是圆的，哪个更挨近本相？抑或底子没有本相，万法由心生？

芮城还在，但早就不是那个芮城。古城非畴昔，今人自交游。城市、县城、乡镇，包含新农村，无不在开展的路上狂奔，无暇也无意留步，想一想究竟何谓美好。

黄河在城的东南方，有一个渡头叫大禹渡，去城二十里，听说是大禹治水的首要地段。据《芮城县志》记载，大禹引导黄河，屯驻于此，后人思其明德，建庙于峪上，遂名此渡为大禹渡，以显圣迹，永不忘也。又传说峪上有一株柏树，乃大禹所手植，几千年树犹蓊郁，故名神柏。

大禹渡现在是个旅游景点，门票48元，里边有大禹庙、神柏、梵宇以及水电站，我没有进去。从门外望望，只见水电站的房子，曲曲折折的铁皮楼梯架在崖上。工作日没有游客，景区门庭冷落，惟闻鸟喧，两三个工作人员坐在入口处打着打盹。

景区周围是大片麦田，循田间路走曩昔，不多时就来到塬崖边，黄河悠然浮现在眼前。河水逶迤于远处的谷地，安静无声，高雅转弯，两岸滩上满是绿莹莹的庄稼，相同的庄稼，相同的河滩，这边是山西，那儿是河南。崖高而陡，下不去，到不得水边。崖边随处可见酸枣树，即《诗经》里的“棘”，还有野花椒树，细瘦的枝叶，绿得朝气蓬勃，使人感到黄土地的甜美与干渴。

南风吹拂，酸枣树细叶哆嗦，枝干上一根根刺。《诗经·邶风·凯风》歌曰：“凯风自南，吹彼棘心。棘心夭夭，母氏劬劳。”凯风即南风，夏天的风，长养万物，酸枣树成长颇不易，南风育婴着它，好像母亲千辛万苦哺育子女。《礼记·乐记》载：“昔者舜作五弦之琴，以歌南风。”《南风》歌曰：“南风之熏兮，能够解吾民之愠兮。南风之时兮，能够阜吾民之财兮。”

《凯风》咏母氏劬劳，《南风》歌六合恩惠，前史久已冥漠，但诗之所唱，于今仍为不隔。

岭塬幽静，四无人声，遍野烈日，草木成长。沿着窄窄一道田埂，麦田如海，风吹麦浪，埂上生灵很多：牵牛花，蒲公英，刺儿菜，满天星，艾蒿，雀麦草，枸杞苗，七星瓢虫，蜜蜂，苍蝇，正在交配的千足虫，舞蹈般摇晃前行，翩飞的白蝴蝶，乌亮的蚂蚁，不知是野兔仍是野鸡打的地洞......各在邃古，各有各的小世界。

大禹渡村包含几个天然村，紧邻黄河的两个村子，早年住过的窑洞仍在，门窗仿佛，现在都盖了新房，但是村里十分之静，午后的岁月长长的。家家门口隔条土路，都有一方菜圃，种着几株果树，数畦时蔬。碧绿的大葱，白如细雪的芫荽花，韭菜，石榴树，李子树，核桃树，桑葚树，小园几何，真是水木清华。

5月10日

风陵古渡

《诗经·魏风·十亩之间》

十亩之间兮，桑者闲闲兮，行与子还兮。

十亩之外兮，桑者泄泄兮，行与子逝兮。

方音突变，一如草木山川。从大禹渡到风陵渡，村民口音像极陕西。在镇上摆摊卖面条的小伙对我说，那儿过了黄河就是潼关，相隔也就二三里地。他说话含笑，相貌质朴，目光像亲人。

镇上一派蛮荒，直而宽的大街，尘土飞扬。街两头都是商铺，为了在城里营生，多少想不到的工作也被想了出来，日常吃穿用度不用说，还有比如“身段办理”，“修脚堂”，“揉肚”，掏耳朵的也有店面，又脏又破，却榜着一个招牌，上书：“采耳文明生活馆”。加工花椒的店门口香气酷烈，店里暗沉沉一部机器，后门垂着绿塑料门帘，小孩的声响从里边传出来。扎纸花的小店门口都立着一个艳丽的大花圈，做工精巧，彩色粉纸洋溢着清冷冷的喜气，店里堆满金斗银斗，造型传神的洋楼别墅，尽管都是纸糊的，竟也靓丽富贵，叫人才要赞赏却又心酸，好像活着还不如死了的风景。

天亮前找了家宾馆，草草一宿，清晨便径往古渡头而去。

穿过铁路桥洞，是一条东西向的老街，两头都是寒酸的店面，毗邻的瓦屋，不少早已倾圮。醋坊、茶庄、馍店，这些还在经营，抛弃的是公民公社年代的店面，门牌仍在：公民饭馆、公民旅社、供销社、供销饭馆。这条老街就是曩昔的风陵渡镇。

老街西头是一条南北路，在路旁边问古渡头怎么走，骑三轮车的大爷大声说：“往南端端地下去就是！”

南边有个赵村，过了村是麦地，弥望无边。走到坡路转弯处，望见了河，我知道是黄河，却不急着跑去看，好像突然见了思慕之人，并不马上迎上去，而是暂时与旁人闲话片时，再渐渐地到跟前去。

坡下路旁边是一片杏园，青杏已有土鸡蛋巨细，累累满枝头。木栅的园门开着，门口一位五十多岁的农妇在拾掇耕具，她就是园主。经她赞同，我入园看了看，绿树荫凉，喜鹊喳喳叫，树下土膏温润，叶隙若隐若现地星雨。问及果园的收成，农妇说两亩多地，每年能卖一万六七千元，不闲着就行。

黄河滩有百余米之宽，全种着小麦，到水边没有人走的路，东西两边有公路桥和铁路桥，渡头已不需求。涉过深深麦田，来到河滨，碧绿的芦苇风吹作响。河面雄壮雄壮，黄泥水漠漠奔腾，水上漂着断木烂柴，趁波逐浪迅疾东去。彼岸就是潼关，望得见公路上行进的车辆，山上的房子，黄河再往东一点，就被险恶的山峦阻挠折而向北。

返城归途走一条土路，水沟边有几棵桑树，两个城里装扮的中年人手提白塑料袋在采桑叶，路旁边停着一辆摩托车，女人道：“蚕吃得可多！”男人答：“养这东西，光摘桑叶都能把人烦死！”

城里人养蚕为了玩玩，农家却备知养蚕的辛苦，所以懂得衣食之困难。《诗经·魏风·十亩之间》：“十亩之间兮，桑者闲闲兮，行与子还兮。”田园诗般的画面，当然来自旁观者的视角，但那一边采桑一边歌唱的盛况，却也十足心旷神往。

撰文/三书

修改/宫子

校正/赵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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